左海會客廳｜余世存：以傳統文化構筑心靈棲居地

  本期嘉賓

  余世存 湖北隨州人，知名學者、詩人、作家。出版了《非常道：1840—1999的中國話語》《老子傳》《己亥：余世存讀龔自珍》《自省之書》《時間之書》《節日之書》《大時間：重新發現易經》等20余部著作，被稱為“當代中國最富有思想沖擊力、最具有歷史使命感和知識分子氣質的思想者之一”。近年來，他致力于研究中國人的“時間文化”，其“時間之書”系列作品已成為百萬級傳統文化通識IP。

書展上，余世存圍繞傳統文化與讀者交流分享。

  身處信息爆炸的數字化時代，快節奏的生活擠壓著人們深度思考的空間。人們不知疲倦地刷著社交媒體，同時也感到空虛和迷茫。如何緩解這種情緒？現代人的心靈該在何處安放？

  余世存將目光投向了傳統文化。從《時間之書》對二十四節氣的哲學解讀，到《大時間》對《易經》的當代重構，他將傳統文化融入現代思考，帶來全新的認知視角。上周末，余世存來到“2025海峽讀者嘉年華·福州書展”現場，圍繞“為什么我們需要傳統文化”這一主題與讀者們分享。當天，本報記者對其進行專訪，了解他如何以傳統文化為鑰，為焦慮的現代人尋找通往傳統、觀照內心的精神歸處。

  解碼時間

  化解現代焦慮

  夏至將至，一年近半。在快節奏的現代生活中，一年的時間被時鐘與日歷切割成標準化的碎片，“時間焦慮”侵蝕著當代年輕人的生活。

  如何擺脫這樣的焦慮情緒？“要學習傳統文化，找回自己的時間。”從時間出發，余世存給出了這樣的答案。

  在余世存看來，我們現代人所理解的時間，其實就是數字標識。“細化到一個星期的每一天，則與我們緊張的學習工作日程相掛鉤。”余世存舉例說，比如一講到星期一，大家就有一種疲憊感，好像每個人都要打起精神去上學或上班。“所以數字時間對現代人而言，似乎并不能很好地安頓心靈。”

  反觀中國古人對時間的獨特理解，余世存從二十四節氣中找到了一種截然不同的“時間觀”——驚蟄節氣，氣候回暖，地下冬眠的昆蟲開始鳴叫，提醒我們這時候該振奮精神，投入到新的一年學習、工作和生活中；雨水節氣來臨，農民和田里的農作物不僅“遇雨則吉”，而且都在“思患預防”；處暑過了，三伏天氣結束，孩子們該收心了，學習的季節開始……

  “二十四節氣不僅指一年的時間，也指人一生的時間，每個人面對自己的人生，都要抱有長期主義的態度。”余世存表示，這樣的節氣智慧提醒著人們，時間不應只是被追趕的刻度，而應是與自然共生的節奏。

  這樣的智慧源于中國古人對自然物候的細致觀察。在余世存看來，二十四節氣蘊含著“天人合一”的古老哲學，“節氣不僅跟農業、農民有關，也跟我們每個人對生命、自然、人生、宇宙的感受、認知有關”。

  帶著這種體會，余世存開始了《時間之書》的寫作。寫作過程中，他關注日常物候的細微變化，認真體驗每一個節氣，將切身感受融入字里行間。“有一年從立春開始，我每天都起得特別早。那時候北京的立春早上7點天還是黑的，我一直站在黑暗之中，感受周圍光線的變化，當時就體會到道家的一部經典里面說的‘履踐天光，呼吸育清’，這種感覺原來如此美好。”

  為了完整體驗二十四節氣，余世存的此次創作持續了整整一年時間。巧合的是，就在《時間之書》即將出版之際，2016年11月30日，中國“二十四節氣”被正式列入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人類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作名錄，中華民族數千年智慧結晶在國際舞臺上綻放出更耀眼的光芒。

  就這樣，以每個人都習以為常的“時間”為切入口，余世存挖掘出了藏在時間背后的“文化密碼”，也找到了將傳統文化推介給大眾更好的方法——他將筆尖對準中國人的“時間文化”，先后完成了《大時間》《時間之書》和《節日之書》幾部著作，他的“時間文化”三部曲都成為了年度暢銷書籍，“時間之書”系列作品成為百萬級傳統文化通識IP。

  “生產生活有時，人生社會有節，人身人性有氣。節氣不僅自成時間坐標，也演化成氣節，提醒人們人生百年，需要有精神，有守有為。”余世存認為，二十四節氣是中國人獨有的二十四維時間，每一維都對其中的生命提出了要求，千百年來逐漸演化為古人立身處世的精神參照，也感召著今人重新學習如何與天地萬物感應共鳴，把握人生成長的每個節點。

  所以在面對“時間焦慮”時，他在《時間之書》中給出了這樣的寬慰，“年輕人，你的職責是平整土地，而非焦慮時光。你做三四月的事，在八九月自有答案”。

余世存接受記者采訪。

  重讀經典

  找準精神坐標

  為什么在數字化浪潮席卷的當下，我們仍然需要傳統文化？

  余世存認為，數字化時代，人們接觸更多的是圖像而非文字，圖像帶來視覺沖擊，而文字是有文化積淀的，凝結著千百年來各個時代圣賢哲人的思想智慧，當代年輕人要多讀經典，借助傳統文化積淀，找到立身處世的精神坐標。

  余世存以自己為例，講述了他青年時代的“追星”經歷，只不過這個“星”不是一般的明星，而是在古圣先賢的思想星空里對他影響最大的那顆星——孔子。

  和許多青年學子一樣，年輕時的余世存對孔子的認知，也經歷了從模糊聽聞到深入了解，再到見賢思齊的過程。他說：“我大學時就讀于北京大學中文系，深受‘五四’新文化運動影響，當時對于傳統文化的態度，一半是敬而遠之，另一半是審視批判。但在我大學畢業參加工作后，有一次去山東曲阜的孔廟，對孔子的一生有了具體而深入的了解，我才開始認真思考孔子對于后世的影響和意義。”

  從那次孔廟之行至今，孔子的影響伴隨了余世存30多年，一部《論語》常讀常新。余世存說：“我年輕的時候很激憤，也很憂郁，但每次自我反思的時候，就想到了孔子。子曰‘知者不惑、仁者不憂、勇者不懼’，他既悲天憫人，又樂天知命，我就對照看，看自己離成為一個智者、一個仁者還有多遠的距離。”

  從孔子那里，余世存找到了自己的精神坐標，也找到了可以踐行的人生準則。他在2022年出版的《自省之書》中寫道：“讀《論語》，想見孔子為人，千載以下，仍讓我們覺得溫暖親切。孔子是說不盡的，他的很多言行事跡會伴隨我們一生，只要我們讀過，就不會輕易失去。”

  日前，主播董宇輝在直播時念起北宋大儒張載的“橫渠四句”，引起網友熱議。在余世存看來，“橫渠四句”自有它的思想淵源，因為中國傳統文化把人的價值看得很高，無論是道家還是儒家的思想，都認為人是跟天、地一樣可以相提并論的，天、地、人謂之“三才”。

  “這樣的思想，其實是在弘揚人的價值，讓人不要妄自菲薄，人要發揮自己的智慧和能力，參與天地的變化，所謂‘參贊天地之化育’。”余世存表示，中國傳統文化中諸如“人能弘道，非道弘人”“為天地立心，為生民立命，為往圣繼絕學，為萬世開太平”等肯定人的主體價值的思想，尤其值得提倡與發揚，這也是當下以人文經典抵抗浮躁心靈的意義所在。

余世存在書展上為書友簽名。

  古今對話

  傳統文化煥新

  余世存的成名之作是《非常道：1840—1999的中國話語》，該書集納了眾多人文軼事與歷史片段，有人稱之為現代版《世說新語》，2005年出版后一紙風行。

  20年來，余世存筆耕不輟，一直將目光聚焦于歷史長河中的中國傳統經典，他做的不是簡單的搬運，而是通過現代解讀讓古人的智慧更加貼近生活、融入日常，讓傳統文化成為流動于當代生活中的鮮活血脈。

  在《自省之書》里，他深入闡釋老莊孔孟等中國古代原典的當代價值，讓傳統經典成為治愈時代浮躁病癥的良藥。在《家世》中，他拂去家族記憶上的塵埃，讓那些被現代化浪潮沖散的家風家教重現光彩。在《時間之書》中，他對二十四節氣進行哲學人文解讀，重溫傳統文化中關于時令節氣的生動智慧，讓現代人重新學會與天地萬物同呼吸。

  余世存解讀經典，從不做居高臨下的說教，而是如同與老友對談，用平實的語言娓娓道出古人智慧。

  “我的作品和學院派的學者們有所不同，他們是對傳統經典進行注釋、翻譯，我是進行再次轉化，將現代和古代打通，讓傳統經典有了現代3.0版本。”說起自己“傳統經典3.0版本”的代表性著作，余世存表示，《大時間——重新發現易經》這本書成功在傳統文化與現代生活之間找到了連接點。“《易經》是生活本身，《易經》的六十四卦幾乎是先人生活的白描，寥寥幾筆，先人的生活如在目前。”余世存通過自己的獨特解讀，將《易經》這部玄妙深奧的傳統經典，解碼為現代人能夠感同身受的生命哲學。

  對此，不少讀者也深有體會，“他筆下的傳統經典，不再是束之高閣的艱深著作，而是多數人能夠讀懂、可以指導當下生活的智慧，我們能從他的書中感受到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力量，還有對年輕人的激勵”。

  余世存來過福州多次，熟知這座城市走出的林則徐、嚴復等歷史文化名人。他表示，嚴復在思想史上的貢獻，文化圈中人比較熟悉，但一般人可能較少了解，建議通過更加貼近日常的各種文創、更加生動的文藝作品，讓更多人明白他的歷史貢獻。

  在《家世》一書中，余世存書寫了中國近代具有代表性的18個家庭、家族的故事，其中的林家，寫的正是福州林家，“以目前我們有限的資料和識見，如果要推舉現代史上的‘第一家’的話，我仍會毫不猶豫地推福州林家”。在“林家”這一章中，余世存用很多筆墨寫了林同濟的人生經歷。這位從福州走出的著名莎士比亞研究學者，可能不為大多數人所熟知，但余世存對他給予了很高評價，“林同濟超越了專家范疇，他毫不掩飾自己對國家、民族、文明的熱愛認同”。

  雖然迄今已經出版了20多本著作，但余世存表示自己還不夠勤奮，自謙只是“一個讀書人，一個書生”。在這個數字化浪潮席卷生活的時代，也是這位謙謙“書生”堅持著文字書寫，守望古代圣賢留下來的精神家園，通過對傳統經典的現代解讀，引領迷途的心靈穿越喧囂與迷霧，讓古人的智慧之光照進日常，照亮更多人的前行之路。